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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吳宏一】郁達夫與劉大杰，誼在師友之間。郁達夫的文友很多，其中著名的也不少，像魯迅、郭沫若，他們和郁達夫之間的交情，早就為人知悉，談論的人也不在少數；至於郁達夫與劉大杰之間的交誼，則知道或談論的人都比較少。劉大杰（1904-1977），筆名修士、湘君，籍貫湖南岳陽，生於上海。他是我老師王叔岷先生的老師，在四川大學中文系教過王先生「中國文學史」的課。據王老師的《慕廬憶往》說，他教學認真，條理分明。我在台大中文系聽臺靜農老師講授「中國文學史」，他推薦的參考書，也就是劉大杰的《中國文學發展史》，真的條理分明，思路清楚。他也從事新文藝和舊詩詞的創作，雖然不像魯迅、郭沫若、郁達夫那樣著名，但畢竟是現當代一位研究有成的文史學者。郁達夫是劉大杰在武昌師大讀書時的老師。民國十四年（1925）一月，國民黨元老石瑛（字蘅青）接任湖北武昌師範大學校長。他原已聘請郭沫若和郁達夫到校任教，並擬請郭沫若擔任文科學長，但因校內有人強烈反對而作罷，屆時只有郁達夫到任，在國學系講授「文學概論」、「小說論」、「戲劇論」等課程，另外還指導學生社團「藝林社」編輯《藝林旬刊》。參與社團編輯的學生，主要有劉大杰、胡雲翼等人。郁達夫和劉大杰的師生情誼，就是從此開始的。不過，當時的武昌師大，因為新文化與舊傳統之爭，白話與文言之爭，師生之間，派系分立，鬥爭非常激烈。校長石瑛脾氣暴躁，不善溝通，竟與國學系知名教授黃侃、胡小石等，鬧得勢同水火，互不相容。石校長想解聘黃教授不成，反被支持黃教授的學生綑綁起來，以武力相威脅。郁達夫看不過去，自己也受到守舊派的排斥，所以逗留到學期結束，就悄悄回去北京了。翌年九月，再回校教一學期，覺得情況仍未改善，因此到了次年一月，就正式辭職離開。也因此郁達夫真正在武昌師大教書的時間並不長。郁達夫在武昌師大任教期間，最親近的學生是李俊明，其次就是劉大杰。師生之間，除了上課和編刊物之外，還常一起散步聊天。李俊明後來在〈落花如雨拌春泥--郁達夫殉國四十周年祭〉一文中，不但對當時學校新舊兩派的鬥爭，有不少直接的描述，而且對郁達夫與學生之間的交往，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。劉大杰大概也是如此。他出身貧寒，勤勉好學，不但喜歡寫舊詩詞，也喜歡寫新小說，所以常向當時已在文壇享有盛名的郁達夫請教。接觸多了，學習久了，連文筆風格也越來越像。在大學畢業前後，已由武昌時中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說集《黃鶴樓》及《長湖堤畔》，而且在大學畢業後，受到郁達夫的鼓勵，到日本留學，研究歐洲文學。留日三年期間，又出版了《渺茫的西南風》、《支那女兒》、《盲詩人》、《昨日之花》等短篇小說集，可以想見他寫作的辛勤。民國十九年（1930），日本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畢業，回到上海，先在上海大東書局擔任編輯，後來也在復旦大學等校執教。那段期間，郁達夫的婚姻和工作，都發生了一些變動，他在名義上已與元配孫荃離了婚，再娶王映霞，就住在上海；至於工作，民國十八年（1929）九月底，他應聘到安徽省立大學擔任教授，不到十天，就因遭受安徽省教育廳長程天放公開批評而離職，不但工作不順利，連人格也被質疑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劉大杰還是和郁達夫一直保持聯繫。他的《昨日之花》出版後，郁達夫不久即寫了一篇評介文字，後來發表在民國二十年（1931）三月十日的《青年界》月刊的創刊號。他先聲明劉大杰是他教過的學生，日本早稻田大學學習文學，「因為有了這一段關係」，所以許多人都說劉大杰的作品難免受到他的「一點壞影響」，但他說從這本《昨日之花》開始，已大大不然。他表示劉大杰的未來，充滿希望，但稱讚的同時，他也指出其中的一些缺點，例如心理描寫還不夠細膩等等。有讚許，有批評，這才是一個好老師該有的態度。劉大杰回國初期，除了新文藝的創作和歐洲文學的譯介之外，偶爾也寫舊體詩詞，他和郁達夫之間的往來，通常也以此為媒介，代替書信。以下即以二人互相酬贈的詩詞，來說明二人之間的交誼。民國二十年（1931）年初，劉大杰時任上海復旦大學教授，曾將所作詩詞稿寄給郁達夫請教。郁達夫隨即在二月十二日作〈讀劉大杰詩詞稿後〉七律一首，仍然對他又是鼓勵，又是勸導。詩如下：未免三分名士氣，半生清苦理應該。岳陽人物無多子，亂世文章出異才。立志勉追劉禹錫，填詞漫學賀方回。長君一日為師友，歲暮題詩代折梅。首聯第一句是勸導，教劉大杰寫作不要流於名士氣；第二句是安慰，稱許劉大杰一直刻苦自勵。頷聯第三第四句，進一步稱讚劉大杰是岳陽難得一見的才子，文章出眾，表現不凡。腹聯第五第六兩句，又更進一步勉勵寫舊詩詞要學其同宗姓劉的唐代大詩人劉禹錫，千萬不要模仿那常作「江南斷腸句」的宋代詞人賀方回。「漫學」這裏是「莫學」的意思。末聯第七句「長君一日為師友」，是用《論語•先進》篇的典故，表示自己以一日之長說了這些話，是因為兩人的情誼在師友之間，希望劉大杰不要介意；第八句「歲暮題詩代折梅」，是說值此農曆歲暮，以詩代簡，表示想念。所以說是「歲暮」的原因，因為西元一九三一年二月十二日，換成農曆，還是庚午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，所以說是「歲暮」。那時候，他們都住在上海，常相往來。劉大杰的妻子李輝群，也是郁達夫在武昌師大教過的學生，彼此非常熟悉。所以郁達夫愛屋及烏，也曾在民國二十二年（1933）年一月，寫了一首〈贈女學生李輝群〉送給她：春申江上賦停雲，黃鶴樓頭始識君。十載神交如水淡，多情誰似李輝群。他說大約十年前在武昌師大教書時，就認識李輝群了。那時候他常與劉大杰到黃鶴樓附近散步聊天，李輝群是劉大杰的同學女友，當然也在一起。但「君子之交淡若水」，他和李輝群後來見面的機會並不多；雖然不多，卻也細水長流。現在大家都住在春申江（黃埔江的古稱）邊的上海，時相往來，他深深感受到劉大杰、李輝群夫婦的溫情。停雲，是陶淵明詩的篇名。陶淵明〈停雲〉詩序說：「停雲，思親友也。」可見郁達夫是把劉大杰夫婦視為要比一般朋友親近的「親友」。這一年的四月二十五日，郁達夫攜妻帶子，舉家由上海移居杭州的「風雨草廬」，就在大學路浙江圖書館附近。郁達夫〈遷杭有感〉詩中有句云：「傷亂久嫌文字獄，偷安新學武陵漁」，說是時局太亂，文網太密，為了避禍偷安，所以他才會遷居杭州。當時心情的落寞，可想而知。（待續）